的喇叭声,知道大众已经走了。梦珂觉得有点烦闷,把袍子脱下,便走到凉台上去吹风。这是二十几里,月亮还没出来,织女星闪闪的在头上发出寒光。天河早已淡到不能揣拟出它的方向。清凉的风,一阵一阵飘起她的头发。这沉寂的夜色,似乎又触着她那无来由的撼动。头是慢慢的低下去,手心紧紧的按着额头,身体也便无力的凭靠着石栏。在这时,表哥无声的走上凉台。
“着凉,梦妹!”手是轻轻的附着她的臂膀。
看见了星光下的两颗亮晶晶东西在那双自己所爱恋的黑眼睛里闪耀,忍不住便紧紧的握住那另外的两只手。
梦珂反更张大起一双大眼望着表哥笑了起来。
两人挟着又走进屋里去。
表哥坐在一个矮凳上看梦珂穿衣。在短短的黑绸衬裙下露出一双圆圆的小腿,从薄冬袜里透出那细白的肉,眼光于是便深深的落在这腿上,好象还另外看见另一些别的东西。及至梦珂穿好了袍子时,他却狠狠的懊悔着适才自己不该催促她穿衣。这件宽袍直把腰间的曲线也给遮住。因为这样倒不恿不称许女人的袍子是应当要瘦小点才好。
“我不喜欢这样,你痴痴的在想什么”
毫不会感到困难,立刻他便想好了回答:“梦妹!我是在想你——想你会不会答应同我去看电影。今晚,卡尔登演映《茶花女》…”
三年前梦珂便曾读过这篇杰作的英译本,那时还曾洒过几次可笑的眼泪,既然现在正有这影片,为什么不去看高高兴兴的倒催晓淞去换衣。
走到楼梯边时,听见丽丽在哭,跑到丽丽房里,只见表嫂也红起眼睛,丽丽倒在小床头放声的哭,小手小脚不住的在空中蜷缩,表嫂看见梦珂,才抱过丽丽来,说是丽丽有点肚子痛。丽丽睡到了母亲怀里,哭却停止了,但听见母亲扯谎,便又使劲的用拳头捶着母亲的胸脯。梦珂邀她同去看电影,她始终却说为了丽丽的保姆不在家而辞谢了。
梦珂又去找雅南,据听差说,—吃过晚饭甫少爷就早走了。
因此只剩了她和表哥,两人便走往飞风车行去雇车。
到卡尔登时,影片已开映了。由一个小手电灯做引导,梦珂紧携着表哥一只手,随着那尺径大的一块光走去,直到侧面最末的一间包厢才算空着。表哥让她坐好后,自己也就轻轻移动了一下那小软椅才靠紧她坐下。这时幕上正映着一个胖子,穿一件睡衣在飞机上翻来翻去。飞机又一时横过海面,一时又掠过高山,后来便在一座城市上打旋。梦珂心里正在疑惑,这又是什么呢,恰好表哥便凑过头来悄声的说:“还好,正片还没开始呢。”梦珂懒得去看那胖子,拿眼睛便去搜索别的可看的东西。几盏小灯隐隐的在那音乐台上的蓝色纱幔里进出。上排和楼下望去尽是模模糊糊的显出密密人头的线条。隔壁包厢不时送过一阵阵的香味。背后有个人发出小小的嘘声,正谐和着那音乐的节奏,还不时用脚尖蹴出那拍子。
当刚映到那拖黑色长裙的女人出现在石阶梯上时,梦珂便专精注神的把眼光紧钉在幕上,一边体会着从前所看的那本小说,一边就真真把那化身的女伶认作茶花女,并且还去分担那悲痛,象自己也是陷在同一命运中似的。
有时也会感到旁边正有一个眼光也紧盯着她时,便伸过手去。
“真动人!看呀,表哥!”
“是的,真动人!”这是她不能体会出那言外的意思的一句答语。
正是她看得有味的时候,忽的那音乐便停止了,灯球也燃了,强烈的光四射着,这是休息的时候。表哥便向她要喝点咖啡啵,她只默默的摇动一下头,神经里还在晃着那修眉,大眼,瘦腰,那含慈的笑容,舞态…
表哥已从拥挤的走廊中走出外面了,因为这电影院中沉闷的,昏热的空气实苦了他,在他那已被激动的感情上加了许多苦痛。他是知道得很清楚,在一个还不很了解风情的女人面前,放肆了是只会偾事的。
食堂里挤进许多人和小孩,卖糖果和卖香烟的地方顶热闹。
没有走动的一些男人,便从坐位上站起来,伸长起颈项在找他们的朋友,其实眼光却又正在追随一些别的,哪里肯给遗漏掉一个女人的影子呢。
女太太们总喜欢几人把头凑在一处,悄声的去评论隔座太太们的装饰,眼光也常常从发边漾过去瞟一下比较漂亮些的男人的面孔。有的又正朝着小镜在搽粉,或拢整颊上的短发。
梦珂隔壁包厢里,有一个意大利女人正和几个有须的男人在大声的笑,惹得周围便给吸去了许多眼光,一只大手直放到挨梦珂的厢壁上,指上夹有一枝香烟,并戴有一个宝光四射的戒指。
表哥走回时,在障着的铜栏边,还在向远远的一个人告别。
继续的又开映了。她竞在伤心处流下泪来,等不到演完,站起来就朝外走。表哥随着她上了汽车。她默默靠在他伸过来的一只手上,腰肢便轻轻的给那只手围住。两人都无言的在咀嚼那,沉醉那各人所感动的。
车刚停住,她就跑上自己的屋里了。
这时小马车也停在台阶前的柏油路上,是姑母刚从李公馆吃寿酒回来。满屋依旧静悄悄的。逛新世界的,怕不是正在劲头上呢。
晓淞去陪着母亲闲坐,讲讲那些拜寿的客人,以及那些铺张,酒,戏…还和今夜的电影。看见母亲的眼皮睁不起时,便退出来,这时自己的神志却很清醒了,想起梦妹只觉得孩气可笑,连自己适才的许多昏迷思想,动作,也只能让自己来暗自发笑,并怀疑,但梦妹的确算得可爱的,于是又细想那自己所赞赏的一些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