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感谢的话,便扶着他表妹跳进马车。穿制服的马夫把缰绳一紧,马便的得的得的走了起来,钤声又不断的响出去。弄巷两边门里的妇女都随着铃声半开着门来瞧。车刚走出了里门,表哥便起始向她送过许多安慰的话,她写给她姑母的信,是被大众都看了,并且都能理解她,同情她,欢迎她去。“你是知道的,我家还住得有四个顶有趣的朋友。”最后他又称赞她的信写得非常之好,满含有文学的意味,令人只想一口气读完,舍不得放下,完了时,又希望还能再长点就好。
这是她初次听到这样不伤雅致的赞语,想起在酉阳中学时,那些先生们的什么“…如行云流水…”过火的批语,以及喊给别人听的“第一名”的粗鲁声音来,这真是使她不觉的眨起那对大眼惊诧的望着表哥。于是他也望着那浓密的睫毛惊诧起来:“呵,竞还有如此的一双美丽的眼呵。”
马车走进了大门,便慢慢的踱着,绕过一大片草地,在台阶边停下。楼上凉台上有个黄毛小头伸出来在喊叔叔。走廊上也正走出来表姊:
“我刚想总该到了吧。”
檄微的又感到了些不安,当自己被一种浓艳的香水,香粉气紧紧的拥着时候,手指不觉的有点跳动在另外一只柔腻的纤手中。
客厅中有个乱发的男子,穿一件毛织的睡衣,蜷在屋角里的一张沙发上。
梦珂认得他。他还是她在小学时一个上一级的男生。是如何的顽皮呀,常常被先生扣留着要在吃晚饭时才准回家的一个孩子。
她把头侧过去,注视的想考察那一张已不象从前肮脏而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脸。
“呵…是…”当他忽然认识出她是谁来的时候,嘴里如此结结巴巴的喊着,杂乱的短发便在沙发上鲁莽的摇了几下。但表姊已携着她的手走出了客厅的门。表哥才走过去拍着他的肩:
“喂,好了些吗”
在屋后的走廊上才找着姑母,一个已正在稍微发胖的四十多岁的太太,打扮得还很年轻。头顶上已脱了一小撮头发,但搽上油,远看也就看不出什么,两边是拢成鬅头形,盖住一大半耳朵。拖着一幅齐脚的缎子长裙,走路时便会发出一种绰绰沙沙的响声。这时候是刚在厨房里吩咐怎样做玫瑰鸭子转来,微带点疲倦,把眼皮半垂着,躺在一张摇椅上,椅子便在那重的身躯下缓缓的,吃力的摇着。走廊的那头,有四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在玩扑克。
梦珂一看见姑母,却装成快乐的样子一路叫了进来,这大约是由于她明白,她懂得她父亲的嘱托,懂得自己一人独自在上海时,一切是必得依着姑母的话,虽说自己是只想暂住在匀珍家里。
姑母也给了她许多安慰的话,要她不要着急,等明年再去考学校,这里伴又多。就是要练习图画时,等下还可以给介绍一个教员呢。
大表哥两口子早就丢了扑克跑过来。表嫂非常凑趣,接着说:
“可不是,我们家又更热闹了呢,(扭过头去)哼,杨小姐!我可不希罕你,你尽管回去。”接着又得意的笑。那穿黄条纹洋服的少年,从桌边踱过来也附和着笑。
可是杨小姐呢,正狂热的在摇着梦珂的手,并把左手抱着她的肩膀“呵,梦妹,梦妹,好久不见你了呵…”这热烈的表示,又微微的骇了她一下,但竭力保持那原有的态度“呵,是的,好久不见了,是的…”于是又张开那惊疑的大眼望着。
表姊给她介绍了那学经济的学生,那穿黄条纹洋服,戴宽边大眼镜的。挺着那高大的身躯,红的面颊上老是现着微微的笑,不待听他说话的腔调,一眼便可认出这正是个属于北方的漂亮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