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像一个我写过的小说,不是因为我聪明或有巫灵附身,而只不过我老早跟命运打了个照面。
我知道。我知道这必然发生并将它写下。
我写个一个故事叫作‘一个跳舞女子的尤滋里斯’,那年是一九八七年。那是一个记述母亲死亡的故事,而那个母亲的原型就是我姊姊。那时候我只上个几课跳舞课,觉得没甚么兴趣就停了。
十几年后我姊的死亡如我曾经启示的一样。我不知何故开始很认真的跳舞。
我从来不希望模仿小说,亦不擅预言。生命之中总觉得每走一步都迷迷糊糊,很努力但仍不由自主。
如果我从此得到自由,自由也必成为我的咒诅。
命运的默示使我对未来的生活,心存敬惧。(是处境选择你而不是其他)(无论才华或不,沉默或话,竟都不由自主。)(是你决定沉默而不是我。我将最后的重担给了你。)
但不。沉默并不如我庸俗的小说所想像那样赚人热泪,那样悲情。
我姊总是微微笑的。没有了声音以后,她时常微笑。
她得到她要得到的。穷她一生。她要得到的不是静默,智慧或世间的华美富贵。
初老以后,她天天穿同一条黑裤子。我姊骂她,你整理整理自己的身世,你看你,头发白了都不去染掉。她将白发染黑,但仍旧天天穿同一条黑裤子。那时候她刚病,做了电疗,颈都烧焦了,但还可以说话,便解释说:不是同一条裤子,是几条同一样的裤子,我天天换。
穿甚么看来是甚么,她无所谓。
伤心的是一个男子。死到临头了,男子伤她心的时候她一样喝掉一瓶白兰地哭一个晚上。
与年纪无关。烈性女子已经不再爱美丽,老了萎谢了身上长了癌细胞,所余的日子有限,医生说:说不定看着吧;她还是个烈性女子。
那个乔治.史宾路。我死了看他怎么样。她一边哭一边数说着男子。
病了好,好了点又病,病情反反覆覆。
好像预演,重重复复,预演那必要来临的。
使人惊吓动心的死亡,总是带点罗曼蒂克的。那是年轻人经历与想像的死亡。
平常的、每一个人的死亡,没有甚么罗曼蒂克;来来回回,进院出院,‘家人都有心理准备,情况很危险’‘可以出院但两个星期后回来覆诊’。病久了也不觉其病。‘我只是觉得倦,以为睡着了便没事。’她写。‘去年十二月七日做的手术,到今天已经有六个月。’她数说着日子。
房子是她名下的产业,男子住一个房间,她住一个房间,两个人各自各住着已经有好多年。她还是非常着意,他出去了,他晚上四时才回来,他吃过了没有。男子每个月交租给她,作家用和零用,不交租的时候她就生气,两个人一起生活都有二十年,还三天五天的大吵小吵。
一天我接到男子的电话,说,你姊姊,电疗失败了,要做手术。
他的声音很低沉,我几乎认不出来。我说,哦。甚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