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张中大农业大学的毕业文凭,可是他学到了许多农民们没有掌握的科学知识,这是他和那么多农民不同的地方,他要让家乡富裕起来,他要让家乡的乡亲们过上好日子,他在内心这样作出决定。
他不再像十六年来那样为自己设计的如诗如画的美好蓝图,这是非常现实的人生,是他为自己作出的铁了心的抉择!无论将来是幸福还是苦难,无论是光荣还是屈辱,他将勇敢地去迎接和承受。
当赵兴华给自己设定了这样一个目标后,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面子,不是洪燕的想法,也不是自己这个决定的正确与错误。他想到父母亲,父母亲一定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是啊!人们常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这样想了一会,他觉得自己的担心还是因为上了几年大学,了解大塘沟、黑山坳以外还有一个另一种更大的世界。这本身是件好事,如果中国近十亿农民都能像他这样读到大学快毕业了,可以肯定地说中国农村一定会是另一番景象的。不是有一首歌,歌词说“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吗?
赵兴华越想越觉得思绪开阔了许多,土地是万物之源,土地蕴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人必须回归自然。他觉得自己虽然没有拿到那张大学文凭,但是实际上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生了,他不能听从命运的摆布,他要和命运抗争,他要走一条自己的路。
四
在大街上晃悠了一夜的赵兴华,直到天明时分才在头脑里略微理出些思路,已经记不清自己走过哪些地方,走了多少路程,但是最终还是回到这个已经不再属于他的中大农业大学。并不是他刻意躲避同学,也不是他害怕见到往日的同学。当他来到自己宿舍时,同学们都已经上课去了,他怀着依恋的心情久久地站在宿舍里,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他的那个绿色热水瓶还和往常一样站在墙边;他的床上还是那天临走前的样子,他倍感亲切而又茫然,一种孤独和寂寞陡然袭上心头。归来应当是高兴的,半年来他不是时时刻刻都盼着这一天吗?而此时他却心痛万分,重逢原来是诀别。他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下来,也许该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他却移动不了手臂,仿佛那手有千斤重量。
这时赵兴华突然又想到父母亲,从他被关进看守所之后,听说父亲为他的事来过一次,可是他没见到父亲,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巴不得一下子回到父母身边,巴不得一下子见到亲人。这种心理就像他第一次离开父母那样,盼望早些回到父母身边,这种对父母的眷恋和想念亲人的迫切心情,是从没有过的。
现在他在等什么呢?他应该立即回去,可是不行,昨天晚上洪燕在电话里说她一早就来见他。他不明白,洪燕要来干什么?她没有说什么时候来,可他觉得她马上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看着窗台上的那只小闹钟,时间才九点,洪燕就是乘坐上午第一班汽车的话,也要到十点多钟才能赶到。
赵兴华决定收拾东西,无论怎么说,得尽快离开学校,他知道再留在这里已毫无意义了。
赵兴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想着自己,想着现在,想着未来。然而,无边的遐想被他自己有意地涂上一点美丽的颜色。忽而,泪水模糊了眼睛,一阵阵酸楚伴着他的幻想,他朦胧地意识到:他的人生、他的命运,将要发生彻底的改变。他真不知道未来的生活将是什么样儿,人生的希望又在哪儿?这个来自贫穷乡村的农民儿子,曾经许许多多美好的设想都不存在了,任凭感情的狂涛在胸中澎湃,任凭思想的风暴在胸中汹涌。他坐到自己那张躺过三年多的下铺上,细心地拾取着那狂涛过后留下的一粒粒美丽的贝壳,认真地拣起暴风吹过的一颗颗希望的种子,然后又慢慢把它们积蓄起来,藏在心底,耐心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盼望着一场透实的春雨,贝壳将闪光,种子将要发芽。
此时的赵兴华,好像刚刚的牢狱之灾已经不存在了,忘掉了昨天和农学系宋书记的那场暴跳如雷的吼叫和在大街上彷徨的不眠之夜。他感到自己身上有一种东西时时将要往外喷发,却弄不清是一种什么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