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7章
第16章
欧yang雪突然回来了。电报也没一封,前一封信上也一字不提,门一推,她黑红黑红地站在了门口。内地已是小yang春,她还大pi帽子大pi靴,晃进来如一只狗熊。小菲又惊又喜又怕,话不成句,泪先落下来。她见了小菲有点陌生的样子,小菲摘下她的帽子,握她的手,她都被动消极,似乎当兵的不习惯这些婆婆妈妈的亲昵举动。过了好一会儿,她说:“妈妈,你好老呀。”
小菲擤了一泡百感jiao集的鼻涕。快四年了。女儿成了另一个人,秀雅的影子都没了。
她东翻西找,想找出些零嘴招待女儿。太心切,反而忘了她把东西全藏在哪里。欧yang萸恢复工资之后,她常托人去上海、南京买些高档糕饼,又怕邻居的小孩看见不安全,所以总是藏起来。
“妈妈,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没tou没脑一个问题,小菲愣了。
“你们住这zhong贫民窟,真可怕。”
“过去是局chang楼呢!”
“还不赶快搬出去,一进来就闻到niao味。”
“能有这样的房子住,我们就阿弥陀佛了。”
女儿四chu1打量,似乎从没料到自己的父母会住在这样杂luan昏暗,年久失修的地方,也似乎在想象,她自己怎样在这里面住了若干年。她的营房虽然简单,但清洁明亮,朝气蓬bo。她走到爷爷和外婆的遗像前面,一声不吭,站了许久。内向还是那么内向。不,她比从前更内向了,还装着一肚子心事似的。她在bu队当了一年电话兵,又到电影放映队去写广播稿,一写近三年。电影放映队离不开她,几次复员报告都被驳回,因为她不仅写广播稿,也写大标语小标语,布置会堂、灵堂、喜堂都是她一个人忙。她从不提自己的工作,既没兴趣,也不反感。她上一封信说她的探亲假ma上要到了,五月份就会回来,现在才三月,她也不解释早探亲的原因。
欧yang雪只带了一个旅行包,里面装了一把牙刷、一个梳子和五斤mao线。她洗了澡便睡下了。小菲从mao线里找到两张发票,一张是大前年的,一张是去年的。她攒足一笔钱买下一半mao线,再攒一笔钱,又买了另一半。她从大前年就在积攒回家探亲送给老辈们的礼物,而她口tou上一字不表。地dao的欧yang家女儿。
欧yang萸和学院一块儿下乡去“开门办学”,在离省城三小时火车车程的一个茶场。小菲请求学院通知他:参军保卫祖国人民的女儿回来探亲了。
女儿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还没有醒。路上她大概累坏了,乘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小菲下午有一场演出,给女儿留了张字条,又把糕点盒子压在上面,就上班去了。路上她忽然一个激灵,欧yang雪怎么也不该回来得如此突然。那天下午她的方海珍演得毫无一号英雄人物的气魄,节奏luantao,呼xi不匀,台词说到一半就没气了。有一chu1独白她几乎又犯过去的癔症,把台词忘掉。卸了妆她赶回家,女儿竟然还在睡觉。一gu她婴儿时shen睡的甜香nai味充满八平方米的小屋。小菲看着她睡,心里安全了一些。
她发现女儿虽是shen睡,却不时抽搐,脸上也不恬静,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定有个原因,使她突然出现在这个家里,不速之客似的。其中必有原因。但小菲知dao即便女儿醒来,她也不一定能问出所以然。
女儿起来,晃晃悠悠去厕所 。
“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回来探亲?”她想钻女儿似醒非醒的空子。
女儿空白地看看她“扑通”一声栽到床上又睡着了。
欧yang萸闯进门就喊:“解放军回来啦?在哪儿呐?”他两kutui泥,肩上背个席篓子。
小菲把他拦在屋外,打手势叫他安静,尽女儿睡够。
他说:“不行!我就两天假!赶快把她叫醒!她有睡够的时候?年轻人都睡不够!欧yang雪同志!…”
小菲使劲把他拉开,拉到客厅。他抱起小菲,抱得她双脚离地。欧yang家居然出现了这么个变zhong,他的外向越来越让她吃惊。“我太高兴了!他妈的!我还以为活不到见女儿这天了呢!”
小菲小声把她的疑虑告诉他。
“这就叫军队。”他说“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凭什么瞎怀疑?”他说着把席篓子口端的绳子解开,叫小菲看。小菲还没探tou,一只胖乎乎的蛤蟆蹦了出来。两人赶jin把席篓摁住,系jin。刚蹦出来的胖蛤蟆已经不见了,屋子太杂luan,所有空间都利用上了,储藏旧衣服、旧棉絮。两个老人走了,只有情感价值而没有实际价值的各zhong旧物巧妙地堵sai在各zhong形状的空隙里。蛤蟆可以在任何一个积满灰尘的旮旯里和他们捉迷藏。欧yang萸说让它去吧。小菲不肯,一是少二两rou吃——那么fei大一个家伙,二是它要是死在里面,腐烂发臭,把其他东西也连带得腐烂发臭。
“你这个人,喜欢女儿,但是你不懂女儿。我觉得她出了什么事。”小菲用gun子在一只木箱架子下探地雷,蛤蟆可真沉得住气。
“她能出什么事?”
欧yang萸突然想起什么,ba出上衣兜里插的袖珍手电筒。只要有点钱,他见了什么新鲜玩意是不能不买的。
小菲把女儿为什么突然去参军的原委简述一遍。“你怎么会对她这么放心?想想你自己当初怎么给你爸爸惹祸的。你干得出什么,她就干得出。”
电筒光圈里,蛤蟆正朝他们瞅回来。小菲用gun子拨它一下,它一动不动,使劲一杵,它逃开了。gun子扑了空,捣在墙上一声ju响。
欧yang雪一shen白衬衫白衬ku走进来,皱着面孔,嫌灯光刺眼。“你们在干什么呢?”二十二岁的人,看上去竟是个大型婴孩。她能惹什么了不得的事?小菲心里的疑团消去一半。
“爸爸成个胖老tou了。”她笑起来比任何年轻女孩都无邪。父女俩ma上就陷入难解难分的chang谈。从小菲摆餐桌、端盘子,到仨人一块儿喝下一瓶很糟的putao酒,父女俩的谈话始终不断线。女儿从来没这么健谈过,讲到她下连队去放电影,骑ma骑牦牛骑骆驼,也讲到她脸dan和脚趾的冻伤,还讲到风土人情民歌。二十二岁,成了个行万里路的女孩。好像她早已把她读过的韵诗、书忘了,她似乎还有点看不起过去蛀书虫般的自己。曾经那么自命不凡,自以为出污泥而不染的读书友人也让她略感好笑。她又有了另一zhong傲慢:没见过那样的大山大川的人,休谈什么情怀吧。
欧yang萸chong惯地跟她答对。他虽然没去过青海,但许多地名都知dao,谈起某某寺庙,某某藏经楼,某某海子泉眼,都很清楚。小菲把爆炒蛤蟆tui端上桌,看俩人出神入化,忘年莫逆,就算她千差万错地爱这个丈夫,有一件事她绝对是对得住他的:她为他生养了一个如此合脾xing投趣味的谈话对手。她可以放心了。他过去不总是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