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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意密弦声(2/2)

宴会至夜方散,慕容清峄送完客人上楼来,先去婴儿室看了孩,再过来睡房里。素素还没有睡,见他来,一双黑漆漆的睛,如最冷清的星光,直直盯着他,不怒不哀,却叫他又生彻骨的寒意来。这寒意最终挑起本能的怒意“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说过不碰你,这辈就不会再碰你!”

她重新抬起来,仍是淡然清冽的目光,仿佛如月下新雪,直凉到人心里去。她终于开了,说:“你这样疑心我?”

她一脚踏下油门,车直直冲去,仿佛一只轻忽的黑蝴蝶“轰”一声撞在合围的银杏树上。银杏刚刚发了新叶,路灯黄的光线里,纷纷扬扬的翠落下来,仿佛一场碧森森的大雨。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她只来得及最后一丝欣然的微笑。

慕容清峄终于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里只有血丝,缠绕如同魇一样的绝望,看得医生只觉背心里生寒意来。慕容夫人轻轻握住他的手,说:“好孩,去看看她。”维仪终于忍不住,用手绢捂住嘴哭声来。慕容清峄微微摇,过了片刻,却发狂一样甩开慕容夫人的手,踉跄着推开病房的门。锦瑞见他差一跌倒,上前去扶他,也让他推了一个趔趄。

的哭声越来越响,一声声仿佛能割裂她的肝泪夺眶而,她轻轻地摇着里只剩了最后的绝望。那神气令他心里狠狠痛,不祥的预涌上来,他扑上来抓她的手,她死命地挣着,他不肯放,她用力向他手背上咬去,腥咸的血渗齿之间,他依然死死箍住她不肯放。她到底挣脱了一只手,用力一扬“啪”一声重重扇在他脸上,她怔住了。他也呆了,渐渐松开手,她猛然转向门外冲去。他追上来,她几乎是跌下楼梯去,每一步皆是空的,每一步皆是跌落,痛已然麻木,只剩下不惜一切的绝望。她宁可死,宁可死也不要再活着,活着受这屈辱与质疑,活着继续面对他。他这样对她,她宁可去死。

目不转睛瞧着素素,不由又轻轻叹了气。

这一认知令他几乎失却理智,他慢慢低下去,绝望而悲痛“我求你,我这一生从来没有求过人,可是我求你,求你一定要活着。我答应你从此可以离开我,我答应你,此后我再也不会现在你面前。哪怕这一生一世我永远不能再见到你,我只求你活下去。”

“颅内血,我们——止不住血。”

手伸得久了,渐渐发麻酸,他却盼着天永远不要亮,这样的时刻,可以再长久一,再长久一

漫漫的长夜,仿佛永远等待不到黎明。休息室里一盏灯,朦胧的光如泪的,模糊刺痛。杂沓的脚步声终于惊起最沉沦的惊痛,如同刚刚回过神来才发觉与大人走失的孩大的恐慌连同绝望一样的痛苦,他只是直直盯着医生的面容。医生让慕容清峄的目光得不敢对视,慕容夫人缓缓地问:“到底怎么样,你们就实说吧。”

慕容沣公事冗杂,第三天才回到双桥。慕容清峄去书房里见他,只见侍从在一旁研墨,慕容沣正搁下笔,见他来,说:“你来得正好。”慕容清峄见宣纸上,写得四个字,轻轻念声来:“慕容静言。”知自《诗经》中的“静言思之”慕容夫人在一旁:“好固然好,就是太文气了。这两天大家都叫她囡囡,这个名看样是要长久叫下去了。”

他知她会错了意,但她底泫然的泪光终于令得他有了决然的痛快。她到底是叫他气到了,他宁可她恨他,好过她那样淡定地望着他,仿佛目光透过他的,只是望着某个虚空。对他这样视若无,他宁可她恨他,哪怕能恨得记住他也好——她这样绝情残忍,得他连心都死了,他已经是在无间地狱里受着永世的煎熬。那么就让她彻底地恨他好了,能恨到记住他,能恨到永生永世忘不了他,总胜于在她心里没有一丝一毫。他脱就说:“不错,我就是疑心你,疑心那孩——连同六年前那一个,焉知是不是我的儿?”

廊前停着送客归来的汽车,司机刚刚下了车,还没有熄火。她一把推开司机上车去。她听见他凄厉的最后一声:“素素!”

她们走去了,慕容夫人又嘱咐了护士几句,这才回房去。孩让护士抱去了,屋里安静下来,素素昏昏沉沉,只觉得有人轻轻握住自己的手。那手是极的,叫人贪恋。她以为是慕容夫人,矇眬里糊地叫了一声:“妈。”又昏昏睡去了。

素素一只手臂无力地垂在床边,屋里静得仿佛能听见滴药滴落的声音。他捧起她的手来,郑重地、缓慢地贴到自己脸上。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微微颤动的睫如同风中最脆弱的。氧气罩下每一声急促轻浅的呼,都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缓缓割绞着五脏六腑。他从来没有这样觉得寒冷,冷得像是在冰窖里,连浑的血都似要凝成冰。他宁可是他,是他要面临死亡,也好过要他面对这样的她。这样残酷,她这样残酷地以死反抗,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再面对他了。心灰到了极致,只剩绝望。原来如此,原来她宁死也不愿再要他。

她浑颤抖,心里最大的痛楚却被他当成骗局。原来在他心里,她已经如此不堪。隔隐约响起孩的哭声,原来她错了,连最后一丝尊严他都这样吝啬不肯给予,他这样恶毒,将她肆意践踏,而后,还可以说这样冷血残酷的话来。孩的哭声越来越响,她绝望地扭过去,不如不将她带到这世上来,原来襁褓之中等待着她的就是耻辱。她被如此质疑,他竟然如此质疑她。

慕容家族亲朋众多,慕容沣素来不喜大事铺张,但此番兴之下破例,慕容夫人将弥月宴持办得十分闹风光。囡囡自然是由素素抱来,让亲友们好生瞧上了一回。大家啧啧赞叹,汪绮琳也在一旁笑:“真真一个小人胚。”又说“只是长得不像三公,倒全是遗传她母亲的。”维仪:“谁说不像了,你瞧这鼻梁的,多像三哥。”汪绮琳笑:“瞧我这笨嘴拙的,我可不是那意思。”只见素素抬起来,两黑白分明,目光清冽,不知为何倒叫她无端端一怔,旋即笑:“三少可别往心里去,你知我是最不会说话的,一张嘴就说错。”

慕容清峄久久凝望着她,她的手还轻轻搁在他的掌中,柔微凉,只有此时,只有此刻,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她才不会避开他。她受了这样的苦,不曾对他吐过一句,不曾向他倾诉过一句,甚至,对着慕容夫人,也如对他。

护士小抱了孩来,维仪首先接过去。轻轻“呀”了一声,说:“三哥你瞧,这孩五官真是致,长大后定然是个大人。”慕容夫人微笑:“她爷爷已经打电话回来问过两次了。”锦瑞“哧”地一笑,说:“父亲终于了爷爷,只怕兴得会提前赶回来呢。”又说:“老三,你是不是兴傻了,连话也不说一句?”维仪却:“我知三哥,他为生了女儿在赌气呢。”慕容夫人:“女儿有什么不好?明年再生个男孩就是了。”又说“咱们别在这里了,看吵醒了素素。孩你们也看到了,快回房去睡吧。”

她的潭里的,平静无波。许久,如常缓缓低下去,像似松了气。他心里恨毒了她,她这样对他,毁了他的一切。以后的半生,都会是这样无穷无尽的绝望与残酷。她轻易就将他到绝路上去,终究得他冷冷地说一句话来“你别以为可以如意,将我当成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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