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犯们七手八脚地把四婶抬到床上。
女看守叫来狱医。狱医给四婶打了一针。四婶醒来,嘴巴歪了几歪,混浊的眼泪涌了出来,狱医给她额头上流血的地方消了毒,蒙上了一块纱布。
早饭后,女看守对四婶说:三十八号,你今天在家休息吧。
四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女犯人们在院子里集合,排成队,到田野里劳动去了。
监狱里一时十分安静。一群肥硕的大老鼠在院子里窜来窜去。正在觅食的麻雀被老鼠惊起来,落在监室的窗外,歪着头,用黑黑的小眼睛盯着四婶看。四婶一阵心酸,眼泪又滚了出来。她一个人低声哭着,哭够了,自言自语道:他爹,俺这就去找你…
四婶解下裤腰带,挽了一个扣,拴在铁床的架子上,又一次嘟哝着:他爹,俺的罪,今日受到受到头了呀…
四婶将脑袋伸进扣子,然后,把身子往下一扑…
她没有死成,一个女看守救了她。
女看守狠狠地扇了四婶一个耳光,骂道:老混蛋,你要干什么?
四婶扑通一声跪在女看守面前,道:闺女,好闺女,您行行好,让俺死了吧…
女看守犹豫着,脸上显出了女人的温存表情。她拉起四婶,低声道:大娘,今日你寻死的事,千万不要对人说起,我给你包住了。你别再哭哭啼啼,好好表现,我想法让你提前出去。
四婶刚要下跪,就被女看守拉住了。
四婶道:好心的闺女啊,俺老头子死得冤枉啊…女看守道:这事儿,你千万别再提起,你带头烧县政府,罪行很大!
四婶道:俺一时糊涂,俺再也不敢了…
一个月后,四婶被保外就医,终于回到了家乡。
三
一九八八年元旦那天,劳改队放假。几百个犯人们,有的躺在床上睡觉,有的坐在床上写家信,有的挤在院子里,从窗户外往里看那台放在队部桌上的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的歌舞节目。
高马和高羊坐在院子里那块大青石上,脱下棉袄捉虱子。暖烘烘的太阳照耀着他们。院子里,三三两两的知己的犯人坐在那儿晒着太阳说悄悄话儿。二门外的炮楼上,哨兵抱着冲锋枪警惕地站着,头道门的大铁网门着,门鼻子上挂着大锁。
几个劳改队的干部在为犯人们理发,并跟犯人们开着玩笑。
成群的大老鼠在院内的露天厕所墙上穿梭般地跑动着。头道门和二道门之间,一只黑猫被一群老鼠追得蹿上了树。
高羊叹道:耗子大了猫也怕哟。
高马笑笑,没有吱声。
高羊道:我跟你嫂子说了,过了年,让她给你送双鞋来。
高马感动地说:不敢再麻烦大嫂子了。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够不容易的了。我光棍一条怎么着也好办。
高羊道:兄弟,慢慢熬吧,等熬够了年头,出去好好过日子,再娶个媳妇。
高马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高羊道:你到底是复员军人,我看队领导都另眼看你,好好表现,肯定能给你减刑。没准儿你比我还要早出去呢。
高马道:我早出去晚出去还不是一样?我倒想把你的刑替你服了,让你出去养家口。
高羊道:兄弟,咱哥儿俩是命里该遭这一劫,男人么,遭点罪也就罢了,只可怜四婶…
高马急问:她不是保外就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