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老汉一坐下就结结地提他不让打狗的事。

魏队长家正好没外人。队长躺在炕上，他女人坐在灯下纳鞋底。因为邢老汉是从来不串门的人，魏队长听他来了就连忙翻坐起来。他女人给端来杯。

三个人的心都沉下了。魏队长收敛了笑容，手不停地在他的短发上搔着。他开始理解了狗与邢老汉的生活的密切关系，知要说服老汉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决的。同时，对着这个和他在一个庄上生活了几十年的老汉，一的乡土情谊从他心里升腾起来，多年的积郁，也随着这乡土气翻卷着，他不禁慨地说：“邢老汉，你有你的苦，这我知，可我有我的难，又找谁说呢？今天晚上没事，咱俩就聊聊。”“在这庄上，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了。我满滩放驴那年，你就给王海家扛上长活了；解放后搞互助组，搞合作化，咱们又都在一起，那时候我是年轻气盛，一心要领着大伙儿走共同富裕的路。后来我三起三落，这你也知，哪次运动来都得整我。我一不嫖赌，二不贪污，为的是啥？还不是为了我替大伙儿说了几句老实话，可老说我右倾。后来呢，我也琢磨一个理：大伙儿赞成的，上就不满意；要上满意，就得让大伙儿吃亏。这些年来，我也学会了挑担，总得两都顾到。哪顾不到，扁担就得打。有些事情，我也思谋没啥理，可我是个党员，平又低，不照上意思办能行？文化大革命那年，你知，我跟县里的参观团去了一趟大寨。那人家搞得就是好，不承认不行。可我也算计了一下，就凭大寨的那一把把玉米，那一把把谷，要置那么多机、修那么大工程也是妄想，还不是国家贴了钱。现时叫咱们学大寨，国家又不贴钱，那就得凭咱们多吃苦，多闹副业挣钱。谁知今年运动一来，我又差挨了批，说是重副轻农，发展资本主义。这你也知，咱队上的木匠、泥匠、匠、铁匠都收回来了，两挂大车白白停在那儿。一边叫搞机械化，一边又不给钱，还不让人挣钱，机又不白给，机械化咋化呢？今年，我看，别说机械化，就是工分算下来也没往年多了。你就一个人，吃饱了连小板凳都不饿，好歹都能凑和，在我这儿，全队三百多都张着嘴要吃，伸起手要穿。不叫大伙儿见现钱，明年人家活也没心劲了。你就愁着一条狗，我这儿愁着三百好几的人呢！”

魏队长激动地在炕上蹲起来，又说：“你瞧着吧！今年还过得去，到了明年开，这事那事就来了。大

哒地烟。狗卧在地上，扬着，皱着鼻，呼呼地嗅它所熟悉的烟味。邢老汉思忖了几锅烟的工夫，思忖了一个主意，就是给狗求得一个官方保护。于是他穿上鞋，把狗锁在屋里，就上队长家去了。

“我当是啥要事，”魏队长笑着说“一条狗嘛，上面有这个指示，打了就算了。”

“算了？”邢老汉气愤地说“它跟了我好几年，打了它我心里不落忍。我保证不找队上要救济粮就行。我的狗吃的是我的粮。”魏队长还是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也不在吃粮上，狗祸害庄稼倒是个事实。”“天贵，你也是个庄人，你啥时候见狗祸害庄稼？狗又不是牲，又不是鸭。那天还说一家许养一只，就不许我养条狗？”队长的女人以女人特有的同情心理解了邢老汉的意思，在一旁细声细气地说：“就是，他邢大伯旁又没啥人，有条狗也解解心闷。”这话更激起了邢老汉对狗的情，他以非常认真的态度说：“天贵，我可跟你说定，要毙我的狗就先毙我邢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