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二婶还是三姑？”

楚娣脸上没有表情，但是秋显然不兴的样。

“她像谁？小林像你。像不像三姑？”竺大太太说。

“她就有一样还好。”秋说。

小老七怀念起老三来，叫她的人就叫她转局，坐到乃德背后去，说话方便些。席上也有秋的弟弟云志，当个笑话去告诉秋。已经公认老三老，这小老七比她还大几岁，材瘦小，满面烟容，粉搽得发青灰，还透雀斑来，但是乃德似乎很动了情。

竺大太太看了半天。“耳朵好？”

耳朵！谁要耳朵？本髮遮著看不见。

秋难得单独带她上街，这次是约了竺大太太到吃心，先带九莉上公司。照

“想好了没有？”

“不能说都喜。总有一个更喜的。”

老金黄的小金饼非常可，比雪亮的新洋钱更好玩。她知大小与贵贱没关係，可也不能作準。思想像个大石一样推不动。苦思了半天说：“要洋钱。”

秋叫女佣拿蓖麻油来，亲自用笔蘸了给九莉画眉，使眉长来。

惆怅恐重来无日。

“小莉老实，”竺大太太常说。“忠厚。”

“还是个法学博士。”楚娣说。

“说他太太上城买东西去了。”

“想好了没有？”

秋楚娣刚回来的时候，竺大太太也问：

“年纪也比他大，这廖仲义又漂亮，也不知这些外国人看着这一对可觉得奇怪，也许以为中国人的光不同些。这天下午四五钟他一个人回旅馆来，开旅馆的是个老小，一块吃茶。他怎么告诉她的？楚娣啊？”

他不作声。

看得哈哈大笑。

秋忽然笑：“乃德倒是有这一好，九林这样像外国人，倒不疑心。其实那时候有那教唱歌的意大利人…”她声音低下来，宕远了。

“把她一只丝袜勒在颈上勒死的，”她轻声说，似乎觉得有秽亵。“赤著脚，两只脚浸在湖里。还不是她跟他亲，他实在受不了了。嗳呦，没有比你不喜的人跟你亲更恶心的了！”她又笑了起来，这次是她特有的一不过气来的羞笑。

“你想汽车夫？”

文斯雷会同当地的警探去找他的时候，才九钟，他倒已经睡了。告诉他太太被杀，他立刻说：“有没有捉到杀我太太的盗？”侦探说：“我并没有说她被抢劫。”

这时候简炜大概还没结婚。

“都喜迎不算。两个里最喜哪个？”

“‘忠厚乃无用之别名’，知不知？”秋向九莉说。

吃完了果喝茶，秋讲起在英国到湖泊区度假，刚巧当地了一件谋杀案，是中国人，跟她们前后脚去的。

“好，你去想吧。”

极自然的一个镜，尤其在中国，五四以来无数风景照片中拍摄过的。秋有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无一非空。

他不作声。

表大妈来得最勤。她胖，著金丝镜，髮剪得很短。秋给大家取个别号，拣字形与脸型相像的：竺大太太是瓜瓜，竺二太太是豆豆，她自己是青青，楚娣是四四。

她又有了一线希望。

又：“说她几张存摺他倒已经都提来了。”

看来简炜也同去湖泊区。

“乃德”是德华的昵称，比“德”“迪”古古香些。九莉看见过她父亲的名片，知另有名字，但是只听见她母亲背后称他为乃德，而且总是亲昵的声，她非常诧异。

却已忘侬，

楚娣悻悻然：“也真莫名其妙，偏拣这么个地方，两个中国人多戳。”

“回首英，黛湖何在？

结婚那天，她在日记上写：“约定一半发。我想念我的丈夫。”

“喜三姑。”

秋回国后游西湖，拍了一张照片，在背面题：

乃德有人请客，叫条，遇见在天津认识的一个小老七，是他的下堂妾老三的小妹。

秋似乎猜封了，这是个西方化的明的女人，不像旧式的小们好打发。

“都喜。”

又闭上战鼓声。

在小说里，女主角只有一样的时候，远是睛。是海样、变化万端的睛救了她。九莉自己知没有，但是仍旧抱著万一的希望。

亦转成虚境。”

永远“二婶三姑”一气说，二位一。三姑后来有时候说：“从前二婶大肚怀着你的时候”即使纯就理智上了解这句话都费力。

“那就不知了。你说吧，是什麼？”

两字平安报舆卿！”

又：“小林啊！你大了想什么事？想钢琴家，你呢？你想什么？唔？”

“都喜。”

书生，

支离病骨，

“喜蕴。”因为她不及纯，再说不喜她，不好。纯大概不大在乎。人人都喜她。

“他是留的，月旅行环游世界。他们是在纽约认识的。”

“想汽车夫还是开火车的？”

“我想学开车。”九林低声说。

“嗳，说去买羊衬衫袴去了，没想到天这么冷。…后来找到了，正下雨，先只看见她的背影，打著伞坐在湖边。”

楚娣吃完了就去练琴，但是有时候懒得动，也坐在旁边听著。所以有一天讲起恋，是向楚娣笑着说的：“只要不发生关系，等到有一天见面的时候，那滋味才叫好呢！一有过关系，那就完全不对了。”说到末了声音一低。

“喜纯遗是蕴？”楚娣问。

竺丈太丈摸了摸她的：“噯，圆。”彷彿也有失望。

即近影楼台

浮生若梦，

还能几度秋风？

午饭后她跟上楼去，在浴室门听秋继续餐桌讲话。磅秤上搁著一双黑鳞纹白蛇半跟扣带鞋，小得像灰姑娘失落的玻璃鞋。秋的鞋都是定的，脚尖也还是要棉。再的天，躺在床上都穿丝袜。但是九莉对她的缠足一也不到好奇，不像看余妈洗脚的小脚有怪异。

“你猜。”

“不是。”

很久以后她看到一本苏格兰场文斯雷探长回忆录，提起当年带他太太去湖泊区度假，正跟太太说湖上是最理想的谋杀现场。他看见过这一对中国新夫妇，这天下午碰见男的上挂著照相机，一个人过桥回来，就留了个神。当晚听见说女的还没回来，就拿著个手电筒到桥那边去找。雨夜，发现湖边张著把伞，尸躺在地下，检验后知她是从一块大石上下来的。是坐在大石上的时候，并坐或是靠近站在她背后的人勒死她的，显然是熟人。她衣服也穿得很整齐，没有被非礼。

九莉现在画小人，画中唯一的成*人永远像秋。纤瘦、尖脸，铅笔画的八字眉，睛像地平线上的太，的光芒是睫。

不是说“圆颅方趾”吗，她想。还有不圆的？

但是日记上又有离开国之前医生耠她的噩耗：她不能生育。探长认为她丈夫知了之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杀了她。这是自为了解中国人的心理。

竺家的纯蕴二十一二岁，妹俩同年，蕴是姨太太生的。有次晚上两人都穿著苹果绿轻纱夹袍，长不及膝，一个在左下角，一个在襟上各辍一朵洒银粉淡禄大绢。人都说纯圆脸，甜，蕴鹅脸，睛太小一，像古人。九莉也更崇拜纯，她开过画展，在字林西报上登过照片，是个名媛。

“才听津门鸣，

“真气死人，那里的人对中国什么都不知，会问‘中国有没有？’偏偏在这么个小地方个华人杀妻案，丢人不丢人？”

但毋忘我草

九莉当时也就知“你不喜的人跟你亲最恶心”是说她父亲。她也有知楚娣把那丑小自比，尽羞与为伍。

下午来客，大都是竺家的表大妈带著表哥表们，他们都大了，有时候陪著秋楚娣去茶舞，再不然就在家里开话匣舞。如果是表大嫣妯娌们同来，就打麻将。秋兴起来会下厨房藤萝饼，炸玉兰片，爬丝山药。乃德有时候也来招呼，踱两个圈又去了。

也就是这两天，女佣收拾乃德的队室，在汀上发现一只银灰绸伞，拿去问楚娣秋，不是她们的。秋叫她拿去问乃德，也说不知哪来的。女佣又拿来给秋，秋叫她“还搁在二爷房里汀上。”

“肯不肯，呃？这样小，借给我一天都不肯？”

回忆录没说死者丑陋，大概为了避免族观念的嫌疑，而且不是艳尸也杀风景，所以只说是他“见过的最矮小的女太太。”她父亲是广州富商，几十个女，最信任她，徒十几岁起就给她家，洋后又还在纽约古玩生意。他追求她的时候，把两百元存一家银行，又提一大份，存另一家银行，这样开了许多，预备女家调查他。

“我去想想。”

“她的圆。”

但是她知她跟二婶有特殊关係，与三姑比较远些，需要拉拢。二婶要是不大兴也还不要。

“开火车的。”他终于说。

想湖上玫瑰

“还没有。”

楚娣有一天说某某人官了，秋失笑：“现在怎么还说官，现在都是公仆了。”九莉听了也差笑声来。她已经不相信报纸了。

楚娣把一摔，不屑的把鼻略嗅了嗅。“那匡小丑。”作为解释。

“嗯，哪样好？”竺大太太很服从的说。

她著几只钻戒，旅馆里的人都看见的。湖边尸首上没有首饰。在他行李里搜她的首饰与存摺，但是没有钻戒。他说：“照中国的法律她的东西都是我的。”把他的照相机拿去，照片冲洗来都是风景，末了在一筒片里找到了那几只钻戒。

过了两天，这把伞不见了。秋楚娣笑了几天。

“小林你的睫借给我好不好？”楚娣说。“我明天要去，借给我一天就还你。”

“可别像了我。”楚娣说。

带回来的许多照片里面，九莉看到她父祝寄到国外的一张，照相馆拍的，背面也题了首七绝，她记不全了：

早几年乃德抱她坐在膝上，从袋里摸一隻金镑，一块银洋。“要洋钱还是要金镑？”

“所以我说是一时实在忍不住了，事后当然有神经错。…都说廖仲义漂亮，在学生会很风的，又有学位，真是前途无量，多不犯著！”

依旧红似昔，

乃德气得把她从膝盖上推下来，给了她一块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