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自起伏，想说什么，终是咽下，只铁臂一收，将我抱于他前，死死地抱住。

自那一夜始，十四再一次主动于夜时去昭殿寻他。每一次，君王都不曾歇下，案前，仍有那盈尺的奏章等着他朱批。通宵烧的烛火，将大殿之内，映照得有如白昼，在看见十四翩然而至的刹那，绝世的俊颜之上，那一双墨染瞳仁之内的意，分外动人。

十四，今生得遇君王，夫复何求？

当日他在新月池盼初相遇之时，轻易许下的诺言，他已恪守，甚至已超了百倍千倍，你不过以手中一枝小小的莲蓬，便换来一个男儿的极至，纵然是刀山火海，此生，你就随着他一齐共赴了吧。

当日十四回，本是告诉自个是为了国之大义而来，吴越国不可一日无君，而这位君王，更是天地间亘古少有的一代圣君。如今吴越国，已在他的治理下，成为这世中最为盛的大国，四海之内，已无敌手。如果不是他的襟韬略，每一个吴越民，至今仍将同那周边诸国的百姓一样，挣扎于狼烟肆的涂炭中，尸骨遍地，饥荒盈野。

秦氏丽娘，十四认得，当日在昭殿，十四曾不小心将手中的茶尽数泼于她的罗衣之上。其容颜之，丝毫不输于昔日的墨荷半分，要论柔妩媚，其更在墨荷之上。男儿终是绝，自古皆同，可惜十四自幼便知，自个虽有天资，却无殊丽。

但他从来不翻紫宸殿的牌，不知他希望十四自个去昭殿寻他还是怎的，但，十四自晋了这皇后位始，再也不曾象昔日一般偶尔去昭殿寻他，他若不来，十四也从不去找他。所以每一次的相见，都是君王自个于夜到访。

当晚，钱镠并不曾再来。十四后来听说，当内务府的人将搁置多年的膳牌重新奉于君王跟前，君王并未多言，只随便翻了秦修容的绿牌。

他并未沉湎于女，仍似之前那般，每月只有半月会翻嫔妃的牌。从他所翻的膳牌中，十四也看得，他也在尽量让各各殿雨均沾。

当乐如是前来回话时，十四，只淡淡一笑，吩咐他们早早掩了朱门。就着温的烛火，十四独自立于案前，描着自个的绣样。

满殿的人跪了一地，一个个俱是埋低泣，瑟缩发抖。我自镇定，让李裕领着他们下去。仅着一件底裙，披了一件外衣，于暗淡的烛火中，屈膝，跪倒于他跟前。上方，是气得脸发青的君王。

我埋下脖颈，自知理亏，将小脸埋他衣襟内，不敢看他。他果真是为了十四的生气。

我柔声：“陛下，为何要生气？”

我被他中许久不至的戾气吓到，却不明究理，惨白着一张小脸，惊慌地看着他，说不话来。

那是十四自晋皇后位始，他第一次对十四发怒，尽先前有很多次，十四隐隐能看得他中抑的怒意，但这是十四自回始，君王第一次再对十四发怒。怒火，几可要将紫宸殿的穹掀了去。

我忍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快要被箍裂的剧痛，低低：“十四，痛…”

他大声斥：“尔也知痛！”

他一震，松了我，却不答。

十四这个皇后，所幸得并不太难。一来有铁血的君王护着，二来，因了当日的天狗吞日，众人对十四至今敬畏有加，竟无一人敢再轻易冒犯紫宸殿之人。

有时候，十四，竟觉得多日不见还好些，最长有一次，十四一连十日都未曾见过君王。当他再来时，十四隐隐在他的眸中看到一丝怒气，转瞬即逝，十四并未能看得很真切。他只将十四抱于怀中，仿似要将十四箍碎了一般。十四，不知他因何要发怒，是因了十四多日未去寻他么？还是十四哪里又行差就错，犯了君王？

我得了鼓励，心内酸楚则更甚，更地偎向他，小声：“十四儿也想陛下了。”他俯下，一言不发地看着怀内的小小人，摇曳的烛火在那副绝的容颜之上，映晦涩难明的影。

他瞪着我，一把将我自衣领提起：“十四，尔到底所何为？！”

他低下，哑声，质问：“十四到底想朕怎样？”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只是，夜阑人静之时，十四时常还会哭醒。那一刻，独自卧于枕上，听着殿外的更鼓忽远忽近地击下，那一刻的寂寥，是如此的清晰与重。

十四的，因着心内的郁结，一直时好时坏，每日来请脉的太医都会将脉象呈于君王，钱镠看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再来紫宸殿的次数更多了。很多次，十四觉得不妥，就早早教人掩了朱门，或许十四的心思太过昭然，终于，惹得君王震怒。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十四，今生，你已逃无可逃，就如他所言，你就从了吧。即便他给你饮下的是鸩酒，你也一饮而尽了吧。他你至，即便你不知这份情所为何来，但他已给了你一个男人所能给的极至。

烛火摇曳，掩去了十四脸上的羞意，我盈盈拜倒，他大笑，挥下衣袖，示意人退下，再自銮座之上步下，亲自扶起我。那一刻，十四分明又看见，新月池畔墨龙舟上，十四的良人，玉立于大巍峨的船，朝小小的人儿俯下来。时光错，十四心内，虽仍有伤痛，但已开始一一，学着信他，相信他给十四的情意，即便仍有期限，也远长过十四的有生之年。

是女儿家最好的华年，少了枕畔之人的疼，再好的绮罗珍玩，锦衣玉，也弥补不了女儿心内的缺憾。十四，岂能忍心。

我立即噤了声，任由他箍着。忽然，十四似明白了他为何发怒，心内一酸，忍不住挣小手，反抱住他，声：“陛下，是想十四儿了么？”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