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以后,他很想试试,她对他是否还有同样的义气。
他得到答案了。
但这并不表示,他对她的戒心便会就此降低,他仍会防着她,正如他警觉地防备其她所有的人。
这宫里,没人可以完全信任,即便是他亲生爹娘也一样。
这是他这些年来学到的,血淋淋的教训…
琴音如泣如诉在夜色里回旋,开阳听着,不自觉地走到琴音来处。
他看见他的王妃,独坐于月下凉亭里,黯然抚琴,琴音里,听得出她难以排遣的寂寞。
是那首“长相思”,她曾在斗花宴上演奏的。
他隐身于花丛后,静静望着她,她身边无人,连最亲密的贴身侍女玲珑也未跟着,看来是她意欲独处,屏退了下人。
她一面抚琴,一面径自斟酒,一杯接一杯地痛饮,他从不晓得原来她也会这样喝酒。
月华朦胧洒落,她清丽的容颜在暗夜里若隐若现,他有些瞧不清,但那哀婉的琴音却是明明白白。
长相思,这是她的心声吗?
开阳蹙眉,思潮亦随琴音澎湃起伏,忽地,她轻启樱唇,悠悠地吟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果然,是怨着他呢!
开阳咀嚼着这出自《诗经》的歌词,冷冷一哂,嘲讽着,胸臆却不知怎地,堆叠着某种淡淡的愁绪。
愁什么呢?
他有些不悦,收拢眉宇,只怪她的琴音与歌声太有感染力,才会促使他有所感怀吧!
可他不能同情她,也不会同情她。
自德宣仰毒自尽的那天起,他便决定不再同情任何人了,包括他自己…
琴音赫然止歇,他怔了怔,凝神望去,只见采荷上半身趴伏在石几上,似是昏睡了。
醉了吗?
开阳缓缓行去,在她身旁站定,桌上一盏小巧可爱的珠贝灯映亮她嫣红的脸蛋,凉风吹来,拂飞她额前细细的发绺。
“采荷。”他试着唤她。
她一动也不动。
“夏采荷!”
她依然毫无动静。
竟喝到醉昏了?
开阳哑然,一时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夜风又轻拂,她似是觉得有些冷,微微打了个颤。
他瞠视她,半晌,卸下自己的外衣,正欲盖落她身上,忽地,她嘤咛一声,羽睫翩然扬起。
他一凛,动作凝住。
她眨眨眼,瞳光迷离,半晌,认出是她,格格娇笑。
“是你耶。”她咕噜,像猫一般细细的嗓子,神态也如猫般俏皮,甜甜弯着眉眼,两只手陡地揪住他衣襟,将他拉向自己。
他整个呆住,任由她将自己拉近,她瞇着眼,瞧着他,鼻头轻皱,丰唇微都,那瞳神那表情,霎时有股说不出的媚。
他不觉屏息,心韵加速,犹如擂鼓,撞击着胸膛。
“坏蛋…你…终于来看我了。”葱指轻刮他耳缘,如芙蓉般嫣媚的脸蛋,逐渐接近他,再接近他,直到与他之间只有一个吐息之距。
天地在这一刻安静,他只听见自己体内躁动的血液。
然后,就在他以为她即将做出什么大胆的行举之后,她螓首一歪,再度落回桌上,丁香舌猫样地添添自己的唇,满足似地逸出咕哝声。
又睡着了吗?
开阳瞠视她,良久,心绪好不容易缓下,他松了口气,将外衣覆上她的身,在一旁坐下,揣出怀里的凤鸣笛,把玩着,脑海悠然忆起从前。
记得,那是个春寒料峭的三月天,她刚学会撑篙划舟,骄傲得了不得,缠着要他坐上扁舟,见识她高超的技巧。他不肯,两人拉拉扯扯之际,他最珍惜的凤鸣笛便意外沉进湖里了。
当时,他极为震怒,这笛子对他格外具有纪念意义,他从来舍不得离身的,她的任性竟使他弄丢笛子,他恨不得当众教训她,若非忌惮她是希蕊王后疼爱的表外甥女,恐怕早就出手了。
他虽未出手,她还是被他吓哭了,抽抽噎噎,梨花带雨,他不耐,正想离去,忽地传来一声扑通水响。
他愕然回首,这才惊觉她竟不顾一切地跳进冰冷的湖水里。